暖叔的生活观(ID:nsdshg)
除夕夜那天,老周出了趟门。
他去了半坡,给他六岁的外孙女雯雯上坟。
其实按年头算,雯雯要是活着,今年应该快有十岁了。
雯雯的墓很小,因为当地风俗,未成年夭折的孩子并不能埋进祖坟地里。
更可能不会立碑。
雯雯死的那年,周家的老辈子都不同意雯雯葬在周家的自留地里。
都说,随便拿个坛子把骨灰一装,顺着溪水飘走才是老辈子的规矩。
老周却急了眼,自儿个扛着锄头挖了自家的地。
他放出去话说,谁要拦他要说三道四,那就别怪他老了,做出些什么不大体面的事来。
只有老周的大女儿周琴,也是雯雯的妈,她冷笑看着老周。
她问他:“有什么用呢?”
“人都死了,你做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老周垂着头,一言不发的挖坟坑。
小儿子周书在旁边拉着周琴,他说:“姐,别说了!”
“为什么我不能说!”周琴红着眼,伸手指着老周,她说:“当初是你,不让我带雯雯走!是你说,会照顾好她!”
“是你……”
“现在,雯雯死了!你满意了吧!”
周琴撕心裂肺,痛苦的叫喊。
老周仍旧弓着腰,一发不发的挖土。
“雯雯的死,你不能全怪在爸头上啊!”周书拦着周琴,梗着脖子喊。
人群哄闹,老周充耳不闻,他一锄头一锄头的继续挖着。
直到深夜,老周还在挖。
谁劝他都不听。
周书只能远远的守着,生怕出什么意外。
月光冷冷的洒在老周的身上,最后一锄头,雯雯的木坑就挖好了。
挖好后,老周一起身,忽然眼前一黑,整个人就跌在坟坑里,老周蜷缩在坟坑里伸出手紧紧抱着黄土。
有风声呜呜咽咽的吹。
往事明明已经过去了很多年,老周却一想起,总觉得还是昨天的事。
就像他的外孙女雯雯,明明走了好多年了。
他现在却总觉得,昨天,就昨天雯雯还在他身边。
老周坐在坟边上,风簌簌的吹动他霜白的头发。
老周低着头,伸手仔细扒雯雯坟头上的杂草。
扒拉了好一阵,老周才把从超市买回来的各种零食,和刚煮的热腾腾的饺子放在坟堆上。
他对着坟头自言自语:“雯雯啊,姥爷这又过年了。姥爷也不知道你那边行不行吃年夜饭”
“煮了你最爱吃的猪肉香菇馅,熟的,你要能吃的话,就多吃几个啊。”
寒冬的风冷冷的刮,吹得林间秃树颤颤巍巍的摇。
老周偏过头,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鼻子里渐渐有了嗡声嗡气。
声音也微微嘶哑着。
他不再说话,沉默的从口袋里拿出黄纸烧。
半晌,老周烧完了最后一张纸钱。
他起身,准备往回走。
走出几步,忽的他又回头,老周从大衣里慢慢摸出一个红色小风车。
他咧嘴笑,“差点忘了,你最喜欢的。”
老周把风车小心翼翼插在雯雯的坟头。
寒风更冷冽了,从山的那头席卷而来。
从坟山上回到家,老周远远便看见有人影蹲在门口。
走近才看见是小儿子周书。
“爸,大过年的,你这是去了哪里?”
老周没说话,径直走到门口掏钥匙开门。老旧木门吱呀一声开了,老周走进院子。
院子的地上是去年小儿子回来打好的水泥地平,平时老周拾掇得很干净。
所以地面上才会留下几个老周泥脚印,脚印的黄泥巴上还粘着一角没烧完的纸钱。
周书默默叹了口气,没说话。
他看了一眼周围,今年大姐周琴还是没有回来过年。
雯雯是他大姐周琴的女儿。
也就是老周的外孙女。
雯雯出生的时候,周琴和她老公陈建都忙工作,根本没法带孩子。
老周抱着嚎啕大哭的雯雯,满脸都是小心翼翼和慌张,他抱着孩子几步跟出来:“你丢给我算怎么回事!”
“我这也没养过奶娃儿啊!”
周琴摆摆手,“哎呀,爸,我真有急事,你就每天冲冲奶粉喂她就成!”
说完,周琴一溜烟就走了。
剩下老周和奶娃儿大眼瞪小眼。
老周抱着雯雯小心翼翼的走几步,雯雯许是好奇和新鲜,看着老周咯吱咯吱的笑。
老周松了一口气,舒展眉头抱着孩子边进屋边说:“瞧你妈那性子,就这么把你扔给我……哼,回头看我怎么收拾她哦!”
雯雯眨巴眨巴眼睛,扯起嗓子就大哭大闹。
老周手忙脚乱,急得团团转,又是看尿了没,又是怕饿了的。
头一年带雯雯,老周愣是没睡过一个整夜觉。
里里外外,老周忙得陀螺一样。
眼看着雯雯一岁多开始学走路了。
老周怕她摔,整天佝腰驼背牵着雯雯学走。
没多久,老周的腰病就犯了。
反反复复,痛得整夜睡不着。
老周也想过,找了周琴说他老了,带不动。
周琴忙着谈生意,对着老周的“爸你再坚持坚持,等我和陈建过了这阵,肯定来接雯雯。”
结果,老周一等就是几年。
雯雯三岁的时候,不管老周走到哪,她都会抱着一根矮板凳,吃力的往老周身边挪。
“坐。”
“姥爷坐。”
老周的心都甜化了,抱着雯雯想,这老了退休的日子其实也没这么难过。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往前蹿。
枫叶绿了又红,红了又落,几个年头一过,雯雯就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
周琴这个时候经济也发展得差不多。她开始想起了孩子,又考虑到学校问题,便请了保姆,专门带着老公到老家来接雯雯。
老周起初不同意,怎么说都要留着雯雯在自己身边。
但周琴却一一列举雯雯要是跟着老周,就会输在起跑线上。
还有科学育儿,带孩子子健康成长等等等等……
一套一套的。
老周听了半晌,不开腔了,坐在一边闷闷的抽烟。
周琴似乎看出父亲的不舍,她说:“爸,你要是想雯雯了可以来看她的。”
老周红着眼,背着手往屋里走。
他生怕一回头瞧见雯雯那张小脸,他就……
周琴讪讪的抱起哭着的雯雯硬塞上了车。
雯雯刚走那段时间,老周总是做梦,梦到孩子。
后来渐渐的,他开始习惯了,也能睡着觉了。
一天半夜,老周正眯着。
床头上的电话不停的响。
老周迷迷糊糊接起,喂了一声,话筒里传来雯雯的哭声。
孩子在电话里不住的喊,姥爷,姥爷……
我怕……
老周慌了神,一颗心跳到嗓子眼。
他披衣坐起,“别怕,你和姥爷说,到底咋啦?”
雯雯断断续续说,保姆把她锁在了卧室里,晚上还不给她饭吃,拿擦鼻涕的纸给她擦嘴。
雯雯在“姥爷,你快来接雯雯吧。”
“快来吧。”
老周一边应着安慰雯雯,一边往村里去敲门找车去县里,半路上老周才得空打电话给周琴,周琴却说她这会儿在动车上呢。
老周问:“那陈建呢!”
“他连怎么连电话都打不通!”
周琴把手机拿离耳朵远一点,不紧不慢的说:“他,他可能在飞机上吧!”
老周气得心窝子疼,一下甩了电话,找到派出所,几句讲明情况,才拽着警察就上了门。
到周琴家敲门,半晌保姆才不耐烦开门,一脸不乐意冲着老周骂:“谁啊你,神经病大半夜敲门……”
话没说完,看见老周身后的警察才住了嘴。
老周一脚踏进去,先闻到一股浓烈的烟味。
然后才看见客厅里的餐桌边上,男男女女坐了一大圈。
几个打麻将的,还在赤着胳膊骂下流话。
老周气得脸色铁青,二话没说上去就掀了桌子,“滚,都滚出去。”
老周骂完,疾步冲到卧室。
保姆跟上来,哆嗦着开门,嘴里解释说:“娃儿不肯睡觉,我怕她睡不着才把她放在屋里的。”
门开了,老周冲进去抱起缩在角落里的雯雯,恶狠狠的盯着保姆就是骂。
骂够了,才抱着雯雯连夜回了老家。
再后来,不管周琴再说什么,老周都不松口,绝不让雯雯再回去。
周琴转念一想,也就算了,让老周带,她也放心些。
大不了就是自己和陈建周末来看看孩子。
日子不紧不慢过着,老周本来以为他的晚年生活就是这样守着雯雯过了。
直到雯雯出事后,老周才知道原来,他从一开始想要留雯雯在自己身边,就是错的。
那是春雨连绵的季节。
连续下了半个月的雨后,老周感了风寒,连带着腰病犯得厉害,躺在床完全起不来。
雯雯懂事的从柜子里找出红花油要给老周擦。
老周笑笑,从柜子里掏出一大把果冻递给雯雯。
他说,乖孙女,红花油味大,你出去玩会儿再回来啊。
雯雯笑眯眯用衣服兜着果冻,蹦蹦跳跳出门了。
老周在屋里,拉开了灯,反手变扭的给自己擦药。
擦完药,腰上热烘烘的,头上仍旧晕乎乎的,老周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雯雯走出去,找了几个小伙伴一起玩。
几个小女孩坐在一起吃完果冻,其中一个女孩就举起果冻盒,约着用果冻盒去水塘边捞蝌蚪。
水塘离村子有点远,在村口往前几百米的林子附近。
几个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耍,不一会儿就捞了好些蝌蚪。
雯雯也捉了几只,她站在池塘边松软的土埂上,发现一大群小蝌蚪。
可小蝌蚪总是在前面一点游,雯雯捞着捞着,她半个身子都前倾着。
水里映出她稚嫩脸庞倒影。
老周昏昏沉沉睡着,屋外有咚咚声渐近。
老周睁开眼,迎头看见周琴踩着高跟鞋进来。
周琴拎着两口袋东西,一边踢脚上的高跟鞋,一边四下打量屋子,没见雯雯,才看向老周:“爸,雯雯呢?”
老周慢慢靠着枕头,“应该就在外头和小娃们玩吧。”
“刚才我擦药,味大,喊她出去的。”
周琴哦了一声,又问:“擦药,你哪不舒服?”
老周摆摆手说没事,就腰疼。
周琴也没在意,提着手上杂七杂八的菜进了厨房忙活。
她每个周末都会抽时间回来亲手给雯雯做一顿大餐。
周琴在厨房前前后后的转,等最后一道油焖大虾上了桌,天色也渐渐黑了。
周琴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看着院子皱起了眉。
她跑进老周的屋里,拉灯喊他:“爸,雯雯上哪去玩的?”
老周艰难的翻了身,满脸疑惑看着周琴:“还没回来?”
“嗯。”
老周一骨碌坐起来,“你咋不早说!我以为孩子早回来了!”
周琴没好气解了身上的围裙,“平时她都在哪玩,我去找找?”
“这孩子,都让爸您惯得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了!天擦黑还不知道回家吃饭。”
周琴找了半天,邻居街坊问遍了,也没有找到雯雯。
老周也从床上起来了,他强撑着打着手电筒去雯雯平时喜欢玩的地方找。
找了一圈,几个人都没有找到雯雯。
周琴急得跳脚,拿着手机打电话就要报警。
村口,张二嫂跌跌撞撞跑过来,她脸上煞白。
她说,死,死人了!
水塘里头好像……飘着一个小娃!
老周和周琴站在大磨盘底下,猛地回头,周琴捂着嘴不可置信的看着张二嫂。
脚下灌铅一样,一步都挪不动了。
老周疾步跟着就往池塘跑。
一群人过去,池塘边有好心的人已经把孩子捞起来,盖上了衣服。
老周跌跌撞撞跑过去,走近了一眼认清孩子的鞋,粉红色蝴蝶结。
裤子也是粉红色的。
旁边的人伸手要撩开衣服给他看,“叔,你认认……好像是你家……”
老周扭头背过身,大吼打断他的话。
老周说:“你别他妈胡说!”
老周不断摇着头,一步一步转身就要往回走。
“天黑了,雯雯该到家了。”
“菜还得热热,那孩子肠胃不好的,吃了冷虾该闹肚子了……”
老周的身影渐渐融进一片夜色中。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弱。
很快就消散在一片黑暗之中。
葬雯雯那天,老周没去。
周琴两口子和周书一起请人办的丧仪,阴阳先生沿路在棺材后面撒米撒纸钱。
阴阳先生说,这是教雯雯人路,以后投胎了兴许还是这一方人。
周琴冷笑上去扑倒了阴阳先生的米碗,她眼泪蜿蜒在脸颊上。
她说:“认这路干嘛,再投胎到老周家再死一回吗?”
送葬的人都沉默的立在原地。
周书也知道,他姐这是再怪老周。
他不好说,心里窝着火。
还是陈建上来搂过周琴,他拍拍她的肩膀,他说:“雯雯的事,是意外……”
周琴一把推开陈建,她奔溃的大喊:“意外!要是之前他肯把孩子还我!哪怕那个保姆再恶心,她也不至于会害死雯雯啊!”
周琴痛到极致。
陈建上去,紧紧抱着她,“周琴,你要冷静点,今天是送雯雯走的。”
“别让她……别让我们的孩子,连走都走不安生。”
雯雯下葬后,好几年,周琴就再没有回过老家。
老周的腰更加驼了。
走路眼睛都只能盯着来来去去的鞋面子。
有时候走在街上,别人喊他,他不吭声。
他也从不喊别人。
只有偶尔路过幼儿园和孩子身边,老周才会不紧不慢的停下。
呆呆的盯着幼儿园或孩子看。
小镇里都知道雯雯的事,谁也不敢在他面前提起雯雯。
但老周却像游魂一样,经常出现在水塘边上。
周书怕他出事,跟过几回,后来才发现老周没有跳塘的打算,他只是雕塑一样坐在水塘边上。
一夜又一夜。
而周琴却又怀上了。
她渐渐从失去雯雯的痛苦和阴影里走出来,开始新的生活。
九个月后,周琴生了,是个大胖儿子。
陈家一家人都高兴坏了,鞭炮放了一挂又一挂。
周琴过往的痛楚渐渐在照顾安安的身上,消散不见。
仿佛往事已经随风而去,仿佛她生命里那个来过的女孩从不曾来过。
午夜梦回,陈建对她说起雯雯,陈建劝她当年的事……不能全怪爸。
这么多年,爸的日子不好过……
周琴翻了个身,没有说话。
下半年除夕,周琴带着一岁多的陈安第一次回了老家。
她抱着孩子让他牙牙学语喊老周姥爷。
姥爷……
老周只看了一眼安安,他眼睛有些红,表情淡漠的塞了一个红包给安安。
然后径直回了房间。
再没有说一句话。
下午人都走了以后,老周又去了后山。
他坐在雯雯的坟堆边上,对着山风说:“你弟弟,长得像你。”
“眼睛,水灵灵的。”
“雯雯啊,姥爷找人算过。说你该是投胎在北方一带了。投胎的人家好着咧,算算,你也该又有几岁了吧。”
夕阳缓缓沉进山坳,最后一点红光寂静下去。
暮色四合,老周孤独的坐在坟堆边上,他脸上的轮廓在黑幕中透出悲伤。
后来的几年里,周琴就常抱着陈安来看老周。
安安五岁的时候,雯雯去世已经快十年了。
周琴在中秋夜的时候,坐在老周的床边。
她缓缓对他说:“爸,有些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这人活着,日子就得往前看不是。”
“你也不能一辈子就活在哪一件事里,活在失去雯雯的痛苦里……我现在有了安安,我知足。爸,你看看我和周书,我们都有了孩子,你也该走出来了。”
周琴劝着,老周闭着眼,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着。
电视里吵吵闹闹,周琴的声音嗡嗡的响。
第二天,天还没亮老周就起了。
他把油焖大虾拿到厨房热了。
用饭盒装得好好,带上了山,摆在雯雯的坟头。
老周点了一支烟,咧嘴冲坟头笑着说:“你妈亲手做的,还是你最喜欢的那个味。”
“其实,姥爷看得出来,你妈她这么多年……还是想着你的。”
山上寂静,没有一点声音回答老周。
坐了半晌,老周开始往回走。
路过池塘的时候,老周忽然看见池塘边,一个五六岁的女孩正拿着彩色的渔网,站在池塘边。
因为下过几场雨,池塘边上的土很散,一脚踩下去,很容易滑进池塘。
可那个女孩却浑然不觉,仍旧往前跑着,看样子是想去捞鱼。
老周急了,冲着女孩喊:“不能去!不能去……”
话还没说完,女孩抬头起来看老周,一只脚已经踩滑了。
整个人咚的一下就落了水。
老周急急忙忙跑过来,心跳到了嗓子眼,他鞋袜衣服都没脱,一头跳进了池塘。
湖水冰冷刺骨,老周的身体像一把干柴掉进沸油里。
劈里啪啦的炸。
耳边仿佛依稀传来哭泣的呼喊声。
老周游得更急了,腿和胳膊甩到石头上也觉不疼。
很快他就到了小女孩身边,老周一把捞起往下沉的女孩开始往回游。
游着游着,他腿下忽然一紧。
老周试着动了几下,可身体还在原位。
他心里一下沉了,明白脚下怕是缠了水草。
老周死命的用一只手托举起孩子。
他自己却不断的在水里沉浮。
远处开始有人听见声音朝着池塘跑来。
周琴是在油焖大虾的味道里醒来的。
她咳嗽两声,起来走到院子,看见刷牙的周书问:“爸呢?”
周书吐掉嘴里的唾沫,“厨房里,昨晚剩下的油焖大虾不见了。”
周琴叹口气。
她知道老周肯定又去了坟山。
几个人用过早饭,老周还不见回来。
陈建公司里还有点事没处理完,急着要走,面上又不好露出来。
还是周琴拉着陈建说,不等爸了,我们先走吧。
陈建犹豫的点头。
车子发动起来,临走的时候,周琴摇下窗户对周书说:“爸这样总跑坟山,也不是办法。”
“实在不行,就把老房子卖了,让他和你一起进城吧。”
周书点点头,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姐,那你们路上注意安全。到家来个消息”
陈建开着车缓缓的驶出村子。
路过池塘的时候,周琴发现那边忽然好多人围着。
周琴呆了一下,莫名胸口发堵。
这么多年,她每次经过这里,都是闭眼不看的。
但这次……
“停一下,池塘边好像什么事。”
陈建点头,熄火,两个人抱着孩子下了车。
刚走近池塘边,周琴就透过围观人群的缝隙看见,池塘里,一老一小有两个人。
陈建也看出来,惊了一跳,把孩子塞到呆滞的周琴手里。
想也没想就扑通一声跳下了水。
水里,老周已经呛了好几口泥水了。
有点腥,像死鱼灌进嘴里,塞得胸口发闷出不了气。
但他还是死命的把孩子托起。
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脚下忽然有了动静。
老周低头去看,是女婿陈建冷静又慌张的脸。
陈建看见老周看过来,使劲的点了点头。
就又往下扎,顺着老周的脚想去扯水草。
扯了几下,发现扯不动这才看清原来缠绕在老周脚踝上的并不是水草,而是乱七八糟塑料绳。
塑料绳被大石头压在水底,像无常索命一样。
老周摇摇头,奈何嘴里没法出声,只能不住的摆脚。
女婿浮起来,老周才用冲女婿示意手上的孩子。
他无声的说:别管我!
先救孩子!
陈建犹豫着,却一头又扎进了水里。
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老丈人去死。
陈建一头扎下去张嘴死命咬住了塑料绳。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岸上的周琴抱着安安,浑身不住地颤抖。
老周渐渐的,力气越来越小。手上和脚上的动作也越来越小。
他眼睛被泥水涩得难受,一睁一闭,岸边的人仿佛都消散了一样。
他远远看见,一个扎辫子的小女孩走了过来,朝他笑得甜甜的。
喊他:“姥爷,你快回来,快回来!”
老周认清,那是雯雯……
他张张嘴,想喊雯雯,却猛地呛了一大口泥水。
岸上,雯雯还在唤他,小脸上满是着急和担心。
“姥爷,快回来吧。”
“回来吧。”
老周鼻子一酸,在心里重重的诶了一声。
拽着上手的小女孩,身上不知从哪有了死力气,拼命想朝岸上的雯雯靠近。
水底,陈建终于咬断了塑料绳,他一蹬而起,浮出水面后跟在老周边上帮忙拉孩子。
老周像只干瘪的虾,在水里弹一样靠了岸。
岸边有围观的人接力一样接过了呛水的小女孩。
老周一身湿溻溻的躺在岸边草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周琴扑过来,整个人吓傻了一样,哭不出,喊不出。
陈建坐起来,厉声喊周围的人打。
他安慰周琴说:“没事的,没事的。”
天上白云飘飘荡荡。
老周整个人都昏昏沉沉,他虚弱的喘气,眼睛虚着看天上的云。
他恍惚觉得天上的云朵都变成了一只只白蝴蝶,其中一只蝴蝶后面就跟着他的外孙女雯雯。
她穿着洁白的纱裙,眉眼笑得弯弯的。
她像长了翅膀一样,追着蝴蝶往前跑。
跑了半天才回头看老周一眼,老周张张嘴,他说:“雯雯,你慢点……”
“等我咧,等我咧。”
雯雯不住的摇头,脸上却还是甜甜的笑着。
她笑嘻嘻说:“姥爷,我走咧。”
“你回去吧。”
“回去吧。”
一阵风过,吹得棉花似的云朵轻烟一样散落。
老周心头没来由的痛,拼劲全力挣扎着举起双手想抓住什么。
可他的手却只是在空中不住的虚晃。
耳旁渐渐传来周琴的嘶哑着急哭喊。
“爸!”
“爸你没事的!没事的!”
“你别吓我啊……”
老周眨眨眼,看清身边围着的人。
又看见天上风吹云走,天空变成一片蔚蓝。
周琴看着一言不发两眼涣散的老周,不停的骂喊:“爸!爸!……”
老周麻木的点点头。
周琴一下子缓过来,扑在老周身上骂:“你多大年纪了,你心里没点数嘛!再怎么也不能说跳就跳啊!”
“你要是有个三长……”
她偏过头,脸上有难以压抑的痛楚。
老周没有听清周琴说的声音,他耳朵因为进水,嗡嗡响个不停。
老周看着空荡荡的天空,忽然就明白了一些别的。
他就知道,雯雯那娃儿从小跟他长大。最是懂事有良心。
娃儿那样走的……怕是知道她姥爷不会好过。
娃儿就是放心不下他。
才回来走了这一遭。
老周垂下了在空中挥舞的双手,他把两只手盖在脸上,继而发出一阵痛苦的呜咽。
他在心里默默的说,娃儿,姥爷会好好的。
你就放心去咧,别惦记了姥爷。
放心去咧。
作者介绍:暖叔,一个有态度的暖叔,主要写两性情感、女性安全、女性成长、职场进阶。给你带来有趣的观点和故事,希望你的恋爱、婚姻、生活越来越幸福。余生愿暖叔的文字可以一直陪伴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