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体制内的人,我在各种媒体上看到关于熟悉的医生同事和朋友先进事迹的报道时,总有诸多感慨。因为比较熟识,不得不说几乎所有的先进事迹都是灌了水的溢美之词,不曾见过一篇经得起推敲的报道。偶尔,我询问与我的友情比天高比海深的知己为什么要那样做,他们几乎都不会觉得尴尬,并且非常熟练地将整个矫情操作的责任推给了记者/通讯员。依据常理推测,他们给出的推托理由也是不真实的。
有一类报道特别有假,而且策划此类报道的主角只有一个,那就是当事人本人,因为任何一个可能的第二者都是不可能存在的。这就是主题为“万米高空救人,彰显神医大爱”的雷人贴。离开“大爱”这个矫情的夸张表述,全程几乎所有的情节都是夸大的。
前段时间,医生界很多人对于航班或高铁上工作人员在急救突发疾病的人时,要求施救者出示执业医师资格证表示愤慨,我一开始就一千个一万个地给予最彻底的专业支持。我坚信,航空或高铁公司在此之前曾经因为因为受到没卵专业知识就瞎逼逼的外行坑害而招来横祸。他们出此下策必定深有苦衷,弄不好会再次蒙受巨额经济损失,甚至有可能被不良媒体群戳或吃漫长的官司。
我本人也曾有过“万米高空救人”的经历,目睹整个过程混乱和胡闹。在航班上,空姐广播说请医生按铃,机上有孩子出现了紧急情况。一个年轻的母亲带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搭乘飞机,孩子哭说肚子疼。我随空姐走近母子所在座位,那里早就聚集了几个七嘴八舌胡说八道的乘客。有人说让孩子多喝热水,有人说怕打孩子的背部,有人说将孩子的头部后仰。我根本没有机会靠近,隔空简单问过孩子的妈妈之后,我将空姐拉到几步外说:孩子上飞机之前已有发烧和肚子疼,现在的一般情况非常好,很可能只是“胃肠型感冒”,没有紧急情况,不需要焦急;再说飞机上没有感冒药,急也没有用。这只是社会性无知性坑人,本质不坏,只是人蠢,结果是没有正能量。真正恐怖的是那些专业性坑人。
每当我看到关于飞机或高铁神医的故事,我就忍不住想发问:在狭小的机舱里,有多少惊心动魄的故事可以让医生演绎?除了掐人中和导尿,医生们还能干点啥?几种常见的急诊状况,诸如急性胃肠穿孔、宫外孕破裂出血、中风、急性肺栓塞、大咯血、气胸……任何高明的医生都必须束手无策。有一种情况是可以救人的,那就是心脏骤停,但报道中没见到这种可以施展大爱的情况。
阿炳和我同龄,都属龙,都是在京工作的医生,我和他是“吃虱都分腿”的好兄弟。他曾经告诉过我他亲历“万米高空救人”的伟大故事,他说拯救了一个垂危的病人,事后得到了上级的表扬。在从北京飞往南方某城市的航班上,一个前往北京求医失败的晚期肝癌病人突然出现昏迷、全身紫绀、四肢冰凉等表现。阿炳在说明身份之后建议让病人吸氧,机长最后还采纳了阿炳的建议,将飞机迫降在沿途的一个机场,让受命等候在机场医院救治。
整架飞机上只有两小罐这样的氧气,
当然不能将机上所有乘客的生命捆绑到终末期肿瘤患者一个人身上
不管从人道和医学的角度来说,阿炳的建议都是错误的,都是必须给予严厉批评的。第一,飞机上的氧气只有两个小罐子,在极端紧急的情况下仅够机舱里的所有人员吸氧3分钟。为什么只有3分钟?因为3分钟之后飞机要么转危为安,要么已经坠毁,谁都没有必要在第4分钟之后继续吸氧。第二,那两小罐氧气是所有人员生存的全部希望,将这唯一的希望留给一个终末期恶性肿瘤患者,明显有悖于一切伦理道德。第三,那个病人就是因为在北京救治无望才转回老家接受临终关怀的,路途中尤其是在机舱里出现任何严重状况包括死亡都是可以接受,也是病人及其家属事先必须预料到的。
病人出现此种情况不外乎几个原因:肝昏迷、疼痛导致休克、肝癌破裂出血、或者急性肺栓塞。无论哪一种情况,吸氧都可能有好处,但那一点点氧气不可能解决问题。说到这里,可能有蠢货会说飞机事实上并没有出现紧急情况,此时让病人吸氧是出于人道的考虑。我只能说,这么说的人已经蠢到不能再蠢的地步。
至于建议飞机迫降在中途的机场,则是阿炳犯下的第二个错误。迫降与否对于改善病人的预后而言,毫无医学意义。本质上,阿炳这种毫无职业感觉的行为是实打实的专业坑人。
年1月12日
shihuanzhong